四月，正是乍暖还寒时候，3.15的余声尚未完全消弭，一段女车主哭诉维权的视频一夜之间刷爆了朋友圈。一时间大家都把视线投向了位于陕西西安的奔驰利之星汽车有限公司。
视频里，女车主一再哭诉，她在自己生日当天从这家4s店购买了一辆60多万的奔驰越野车，结果在车辆尚未驶出4s店之时，就发现车辆出现了发动机漏油的故障，事发之后，4s店先是同意退车退款，随即便予以反悔，只同意为女车主更换发动机，被逼无奈之下，自诩知识青年的女车主坐上了4s店展厅汽车的引擎盖，抛却斯文，于大庭广众之下撒泼哭诉。
小刘禁不住想，一名知识女性，教育背景、经济能力、思维逻辑皆属上乘，然而面对店大欺客的梅赛德斯时，也只能选择网络曝光一途，那么对于那些不那么高大上的普通民众来说，维权之路岂不更要难上加难！
不知从何时起，中国式的维权，变成了一种曝光式的运动，仿佛只有通过聚焦媒体公众的视野，人为的制造一场舆情，最终吸引到官老爷们的注意，方有得偿所愿的可能。“闹”在中国式维权的语境中象征着一种对于权威的挑战，一种“向我开炮”的决然，一种对现有秩序的深刻失望。在这一过程中，维权者需要不断投入时间、精力、金钱、名誉、隐私去追逐那个可能会有的结果。两害相权之下，或许沉默才是最好的选择。
当律师日久，深知百姓维权过程中的种种不易。在兼具组织性、结构性的商业巨头面前，个体的力量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譬如事故发生后拒绝理赔的保险公司，工伤之后漠视员工生死的无良企业，充值后跑路的健身中心，证照不全的房地产开发商，伪装成合法借贷平台的诈骗公司，在这些的强势而傲慢的对手面前，普通的消费者如何能敌。现实的经验告诉我们，但凡不是被逼无奈，没有人愿意选择撕破脸面，登高一呼，只是在一次次的争执以及无休止的等待面前，再柔软的内心也抵不过坚硬如铁的现实。人们不禁要问：为什么百姓的维权如此之难？
很多时候，维权者的压力来自于全社会对于“中庸之道”的信仰。乡土中国崇尚的是退让与原谅，几乎每个人都听过父辈诸如“得饶人处且饶人”，“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的训诫，这些民谚背后隐含的是一种封建社会小农经济背景下的田园是非观：熟人社会崇尚的是一种稳定的、可持续的人际关系，它需要同样圆滑的处事习惯来维持，维权者的诉请通常只能依仗宗亲礼法来实现，而在“家丑不外扬”的传统观念之下，这一途径不仅不会得到任何反馈，反而会让他成为异类。
实现权利的成本问题则是另一个影响维权者抉择重要因素。从经济学角度分析，正义实现的效率高低是衡量一个社会的文明程度的试金石，那些“迟到的正义”往往只能满足社会公众对于正义的幻想。而对于当事人来说，这种修正式的改变早已失去了权利本身的意义。试想，一名自20岁起就开始维权的年轻人，可能直到耄耋之年方才实现目标，这种正义对于个人而言究竟是幸运而是不幸呢？现代经济带来了令人崩溃的快节奏，对于理性人而言，维权往往意味着牺牲自己有限的时间与精力，在不确定的结果与不断沉默的成本之间，很少人会选择前者。
此外，行政机关响应机制的滞后性也让公民维权步伐变得更为艰难。正如我们在2015年青岛天价大虾事件中看到的那样，被欺诈的外地游客面对公安、物价部门的推诿扯皮时毫无办法，行政机关的缺位让维权者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一边是凶神恶煞的黑店老板，一边是退避三舍的执法人员，维权者似乎只能在“闹”与“不闹”之间作出选择，在类似的情境下，你会有勇气匹夫一怒吗？
当然，还有来自强势一方的报复和将自己置于镁光灯下的尴尬。正如西安女车主在短短的几天内被人肉出大量的个人信息，这背后是否有奔驰公关团队的影子尚不得而知，然而当维权者的隐私被堂而皇之的置于公众视野之下时，被污名化几乎是一种必然。更有甚者，维权者会因为自己追求正义的行为遭到利益集团的打击与报复，这样的境遇在部分公众人物身上尚且屡见不鲜，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又该如何自处？
为什么百姓的维权如此之难？实在是正义的价格太过高昂。我们常说要拿起法律的武器来维护自身的合法权益，可法律是如此虚无飘渺的东西，它需要有人付出金钱换取，它不承诺结果，却需要不断投入的时间与精力。如此看来，“闹”反倒成为了权衡利弊之下最优选择：只要“闹”的足够大，行政机关的办事效率便会以指数级提高，大企业也会以光速妥协，所付出的成本自然会有人为之买单，甚至连生日都会有人为你重过一次。如有这样的结果，我们为什么不闹？为什么不大闹？为什么不闹它个天翻地覆？
所以奔驰女车主会讲：害怕自己的案例会给社会带来不良的影响，让大家觉得唯有大闹一场才能解决问题。可这种认识并不是奔驰事件中才形成，它早已作为一种约定俗成的纠纷解决途径被国人所广为使用，甚至催生了类似“医闹”这样的灰色产业。只是这一次，互联网将这种示范效应再次放大了千万倍不止。
私以为，中国式维权不是一个健康社会的应有的常态，一旦“闹”成为人们解决纠纷的第一选择，那么整个社会都将为它付出丧失秩序的代价。对于店大欺客的商人来说，其肆意妄为的背后是对法律与消费者根深蒂固的傲慢，这些触碰底线的行为必须受到严惩。同时，行政机关也应当认识到，处置舆情只是一种手段，而非目的，在妥善处理突发的舆情之后更应及时反省，努力建立制度性的监督、管理、反馈机制，让百姓在强势的商业巨头面前敢于说“不”。让普通公民的维权有路可循，有权可期。
愿不要再有姑娘坐在引擎盖上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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